北京入秋了,夏天的记忆日渐淡去,互联网广场上的各个热点也迅速被遗忘,上个月华为的势头正热,现在没太多人聊了,我来错峰写写华为,一个可能和很多人认知不太一致的华为...
北京入秋了,夏天的记忆日渐淡去,互联网广场上的各个热点也迅速被遗忘,上个月华为的势头正热,现在没太多人聊了,我来错峰写写华为,一个可能和很多人认知不太一致的华为。
倒也不是故意想标新立异,只是有时候扎在人堆里看热闹,不如跳出来观望人群更有意思。
任何人和事在如日中天那会,从不缺旁人捧场,还都是不请自来不留余地的捧,唯恐捧得不高不够精准不够别致,AI 大模型就是典型。至于之后,是能一飞冲天,还是无奈收场,那就和捧场的人无关了。
对上个月的华为来说,讲什么的都有,华丽回归、制胜一击、收复失地……当然还有已经被玩成了梗不知是贬是褒的调侃“遥遥领先”。
很多人以芯片为例,讲华为和任正非战略视野之长远,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。前几年被制裁的时候,国内外看客都觉得华为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。
结果任正非站出来,“其实这三十年来华为公司危机不断,不是这个危机,就是那个危机,有些危机甚至严重到危及企业的生命。所以,美国这次危机对我们打击是大的,但也不是非常大。”一转眼,华为就公布 2004 年时开始研发的备胎芯片正式转正。众人不由得惊叹,华为的战略意识太超前了。
这类说法,确实激动人心,不过我想讲个不太一样的理解。
这些年大家常讲华为在九几年产品定位期那么弱小的时候,就定下了那么长远的战略,比如从代理转向自主研发、开拓海外市场、实行员工持股。我之前和华为邓斌聊,他说了另一个版本,我觉得更真实,也更有意义。
他说,其实大家以为的“长远战略”,在当时,只是华为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权宜之计,都是“被迫”的。
华为的创立,是被迫的。
任正非在国企工作时,要是没有被骗 200 万,以及离职矛盾引发离婚,上有老下有小,要承担赡养老人的义务,还要照顾六个弟弟妹妹,大概率他不会选择下海创业,也就没有了今天的华为。任正非自己也说那时是他人生的低谷。
九几年,产品定位期,华为搞自主研发,是因为只做代理活不下去了;做海外市场,是因为国内 3G 牌照发的晚只能先做海外;员工持股,是因为没钱为了少发点工资打的白条。
那之后华为自研芯片,也是为了活下去的被迫选择。
2001 年互联网危机,产品卖不掉,公司撑不下去,任正非想 100 亿美元把华为卖给摩托罗拉,合同都签好了,但摩托罗拉董事会拒绝了,理由是价格太高。现在再看华为和摩托罗拉的对比,多少有点讽刺。
当时任正非回到公司,一帮人讨论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,年轻派的选择是一定要继续干。那个时候他意识到:“十年后我们可能会遭遇和美国比赛谁做得更好,要做好准备。”才开始做全球化,学习全球先进企业的管理经验,大手笔建设研究部门,关键技术比如芯片也有了备胎计划。
再之后,华为从 ToB 做 ToC 的关键转型,其实也是被迫的。
因为当年 3G 系统卖不出去,华为才自己做起了白牌手机,给全球的运营商贴牌供货。没想到,2007 年华为的白牌手机发货量达到 2000 万台,2008 年成为 CDMA 定制手机全球第三大供应商,2009 年发货超过 3000 万台。“当年我们没想过做终端,我们是被逼迫上马的,因为我们的 3G 系统卖不出去,没有配套手机,要去买终端,买不到,才被逼上马的。”
但做白牌得依赖运营商,利润微薄,终端部门逐渐边缘化,危机又出现了。这才有了华为手机的面市。
2010 年三亚会议上,任正非和高层开会,最终决定放弃白牌转型做高端机。按华为的营销能力和管理能力,你一定觉得后面发展顺风顺水了吧?
其实并没有,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败涂地。
当年手机市场竞争之激烈早已是红海,前有诺基亚、苹果、三星、索尼爱立信、摩托罗拉,后有 OPPO、vivo、锤子。结果,同是新秀,小米手机销量一飞冲天,华为之前都做的是 ToB 的生意,即使做了自己的手机也是白牌,缺乏用户理解,也没有渠道意识,因为不懂消费品市场逻辑,自认为设计感很强的高端系列 P1 并没有获得市场认可,后续出了几款 D1、D2、Mate1、Mate2 也反响惨淡。
这个时候,管理层才意识到按 ToB 的逻辑卖不好 ToC 的手机,怎么办?
任正非提出“时装化”的策略。“时装化”是和“红海”相对的判断,红海是站在供给端看,说手机市场饱和了,但如果站在需求端,其实消费者的口味是多层次的,就像时装品牌一样。他总结华为做“时装化”手机,才能生存。
不过方向正确了,也不意味着过程顺利。
一年后,余承东才探索出来的双品牌战略,主打国际高端市场的华为 + 专注互联网和性价比的荣耀,逐渐打开市场。
那之后三年过去了,荣耀的销量超过小米,华为 P9 也凭借和徕卡联合研发的双镜头拍照系统,用差异化竞争,成功站稳脚跟。估计很多朋友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认识到华为手机的。
现在华为的最新动向是造车。当然,造车也有一个被迫的故事。
芯片制裁正式生效后,麒麟芯片无法再生产,华为的营收从 2020 年的 8914 亿元下滑到 2022 年的 6423 亿元,两年跌了 2500 多亿。当时,华为内部判断手机业务的三道防线,品牌、产品和渠道,没有了产品,渠道和品牌也在逐渐枯萎。
为了保住过去十年建立的渠道资源,卖车,成了华为拯救消费者业务的选择。余承东解释华为参与造车的初衷,“手机是一个‘高刚海值’产品,即高频、刚需、海量、高价值,能够弥补手机销量缺失的是智能电动汽车。”
所以,很多人很多事,只看结果一顿狂吹,只会让旁人不理解甚至神化,真把历史倒回第一天,压根没那么神。
尤其是企业,没有那么多报道出来的颠覆和惊诧,我们每个人的真实生活,也是由那些旁人不在意、也不关注的混沌片段构成的。就是朴素的日拱一卒,出现一个问题,解决问题,再面对下一个出现的问题,残酷到无趣。
这也是为什么华为不好学。
这些年华为备受行业追捧的管理、营销策略,都不是提前规划的产物,而是具体历史问题的具体解法,是华为对管理、营销理念的外化。所以,外界总结华为的成功之道,不免会陷入“正确的废话”式陷阱。
可以说,华为的一切策略,都是基于“活得久一点”的危机态度来构建的。就像任正非说的,“华为由于幼稚不幸进入了信息产业,后退就是死亡,被逼上了不归路。”生存,才是最真实且最有效的企业经营策略,没有什么从一而终的管理理念。每个企业,必然面临无数问题,但成败与否往往不是由问题决定的,而是由对问题的应对方式决定的。
如果非要说华为能做到如今,最值得学习的是什么?
我觉得其实是任正非对历史规律的洞察、心态开放,以及对终身学习的坚持。这是我总结的他应对无数变化的不变。
任正非对历史规律的观察,能给我们现在面对市场、企业、个人的成败以参考。他在 2002 年写《华为的冬天》时写:
“十年来我天天思考的都是失败,对成功视而不见,也没有什么荣誉感、自豪感,而是危机感。也许是这样才存活了下去。我们大家要一起来想,怎样才能活下去,也许才能存活得久一些。失败这一天是一定会到来的,大家要准备迎接,这是我从不动摇的看法,这是历史规律。”
而任正非心态的开放,值得所有做全球化的企业学习。
在华为被标榜成了民族骄傲,消费者喊着支持国产的口号排队抢购华为手机的时候,任正非最先站出来唱反调。“华为是一家商业公司,提供的是商品,用了喜欢就用,不喜欢就不用。”
还公开拿竞品苹果手机举例,“我小孩就是不爱华为,因为爱苹果。我们的家人现在还在用苹果手机,苹果的生态很好,家人出国我还送他们苹果电脑,不能狭隘地认为爱华为就用华为手机。余承东总说老板不为我们宣传。我们制止他们瞎喊口号,不要煽动民族情绪。”这才是一个全球化企业应有的态度。
他对终身学习的坚持,有个小故事。
2001 年 4 月任正非访问日本,参观完气势宏伟的松下博物馆,同行的华为管理顾问、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吴春波提议华为以后也要建一个大的博物馆,任正非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:“华为不需要历史”。2012 年 11 月,在展厅汇报会上,任正非再次强调:“我们不展示历史。”